闲坐悲君亦自悲,百年都是几多时。
邓攸无子寻知命,潘岳悼亡犹费词。
同穴窅冥何所望,他生缘会更难期。
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
--唐·元稹
用这首《遣悲怀》的初衷,是前些天和修心偶然说到各自喜欢的诗词名家。
我喜欢的苏东坡,她喜欢的苏曼殊。
她说她还很喜欢元稹,我点头,我也喜欢。
不管有多少人介怀一生元稹的风流情事,多少人怀疑他写情诗的情意是真是假,我始终相信他是真爱过的。
虚情假意的爱,写不出“曾经沧海”的大开大合。
那种炽热与内敛并存的情感,和个人的私生活无关。
用王维终生不娶的标准衡量元稹有些苛求,我想,最起码,元稹的“取次花丛懒回顾”要比李益的“任他明月下西楼”来得坦荡。
--我爱你,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样爱着你,至少我知道,我现在是爱你的。
这样的说法背后,往往潜台词是:假如有天我不爱你了,很抱歉,我也无能为力。
也许这种论调不会被大多数的人接受;你可以说无赖,甚至说无耻。
但那爱与深情即使短暂如流星闪过,却真,真得你在它到来的时候,在面对和感受的时候,幸福和满足得无心怀疑它是假的。
这就是为什么《莺莺传》其实生动深刻过脍炙人口的《西厢》。
《西厢》刻意修改的结局,使得人物看上去都是脸谱,没有一丁点拿得住人的鲜活力量。
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小红娘,蕙质兰心的明明是她,却被没个性的作者安排,天天对着崔莺莺那张扑克脸。
......喜欢元稹。
随后谈及柳永,修心点头猛赞。
而后忘了问她对于晏几道是否感冒,对于李清照是否也喜欢,对于辛弃疾和欧阳修的了解是不是不单单停留在“明月别枝惊鹊”和《醉翁亭记》的层面。
我却始终没想聊聊陆游。
是凡有性格的女孩都不喜欢陆游。
某君某日晚餐和我谈到老陆,我说我对陆游不感冒,我宁可他横竖忠孝不能两全,牙一咬,带着唐婉私奔了去。
他笑,说,不喜欢陆游的都因为这个。
后来的话题被岔开。
现在回想,当时我忘了告诉他,我不喜欢陆游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他软弱。
人生经常面临抉择,无论选哪一个,都有自己坚持的理由。
如陆游,他选择遵从母亲,放弃了表妹,你可以说愚孝,可以骂他不是个男人;静下来自己思量下,凭良心讲,百善孝为先,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啊!
但可是,可但是,他后来的《钗头凤》真没让我有一丝一毫的感动。
分手,十年后,他在沈园见她分花拂柳地走来。
--十年之后,岁月磨平伤痕,我们是朋友,还可以问候;为何不洒脱点,询问近况,送上祝福之后,转身便离开?
你不属于她,她也不再是你的。
在你一纸休书之后,她跟你已经完全脱离了干系。
再见面,她是人妻,你早已放弃。
若还爱,真心地祝愿她,她幸福,你也欣慰,何必“红酥手,黄藤酒”地搅活得人家不能好好过日子?
唐婉抑郁了,十年前被休,再嫁是好的,多么难得。
然而,一支《钗头凤》打乱了花费十年苦心经营的平静,那些痛楚被一点点从心里挖出来。
一个柔弱的女人不得不面对重新千疮百孔血淋淋的自己。
陆游是深爱吗,抑或是深爱带来巨大伤害?
害死唐婉的不是什么封建礼教,正是陆游本人。
他之前的软弱,之后的纠扯不清,彻底折磨死了唐婉。
这个男人酒后写下的满墙悲凉,如根细线,一点点地勒紧自己最心爱的女人。
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,既然决定以后不再有牵扯,那就坚定下去,干什么一副抛不下舍不下满脸戚戚然?
这是爱吗?
这明明是自私--自己心里不痛快了,必须拉上对方陪着。
相比之下,我想,女人,宁可遇见元稹,也不要遇见陆游。
元稹是轻薄,对于女人自身却是成长。
能想得开的话,柔情蜜意,风花雪月,这也是段美好爱情,若是不美好,便是人生教训,以后引以为戒。
而陆游,那是一辈子的纠缠,扯不断,理还乱,让人不消停。
看什么“满城春色宫墙柳”,说什么“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”,可见分外的情深款款总带不来啥好结局,于古于今都如是。
说到底,我,还是喜欢看元稹“报答平生未展眉”。
以悼亡而进行的题材,怎么看都是伤感但是圆满,有心叹息,无心苛责。
谈及悼亡爱人,元稹之前潘岳,元稹之后东坡,容若。
这些男人,或是花心浪荡,或是委婉深挚,但至少,爱的时候,他们都真正懂怎样爱。
周末,暂停游记,上道菜菜。